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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言風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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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言風語

見林鹿還有正事, 沈清岸很是識趣地告辭離去。

臨走前,他不忘再囑咐林鹿:這一招行的險,雖然允許所有皇子示好相當於誰都沒接受, 但卻在他們心中留下希望,日後等沈行舟回來, 再去拒絕其他皇子, 定會遭到更加強烈的敵視與針對。

狗急跳墻, 切莫輕敵。

然, 沈清岸又道也不全是壞事, 彼時司禮監秉筆公然站隊六皇子的消息就會自然而然深入人心,一早籌謀的目的如此便達到了,實際效果、產生影響比先前刻意為之時不知好了多少。

不過, 隨之而至的風險同樣翻倍增長, 因而現狀之下再行事須得小心為上,絕不可在真正有能力化解之前,積攢太多落於人手、易受鉗制的把柄。

沈清岸所說不無道理,林鹿自是一一應下。

林鹿親自將沈清岸送至司禮監衙門門口,回來時仍見秦惇呲牙咧嘴地扶柱而站, 身形不似往日挺拔,離近時能聞到從他身上傳來的血腥混合藥味的氣息。

見林鹿朝自己走來,秦惇半邊臉落在暗處, 顯得表情有些陰森。

正當林鹿稍作反思, 想著秦惇大小算個錦衣衛頭目,一直委屈跟著自己當貼身侍衛的職是否有些埋沒了時,秦惇倏地開了口:“少主…能不能……”

林鹿眉梢一動, 等待他的下文。

“能不能…饒了屬下……這一次?”秦惇目光忽閃,一向不會服軟的男子語氣硬邦邦地賠說好話。

林鹿與沈清岸才說不過幾句話, 想必先前“賞給”秦惇的刑棍還沒打上幾下。

人雖直了點,但還算聽話。

“走得動路嗎?”林鹿以問作答道。

“走得動…走得動!”秦惇趕忙站直,好在他身子骨強健,戒所的同僚雖不會看在相識的份上太過手下留情,但尚未打滿二十棍的情況下,這位年輕的錦衣衛小頭目只是受了點皮外輕傷。

林鹿有些好笑地上下打量他一眼,用陳述的語氣說道:“現在隨咱家走一趟。”

“得嘞!”這一會兒功夫秦惇已經緩過了疼勁,聞言頓時呲開一口白牙,麻利地下去召集人手準備出行事宜去了——只是背影稍有些僵硬難動,不知此人強撐著逞能的成分占了幾成。

此時臨近午夜,興京城裏最繁華的主街道上依舊一派歌舞升平之狀,錦衣衛隊黑衣如墨,就連中間一頂四人所擡的玄色方轎也是冰冷肅殺,一行人的出現與周圍街景格格不入。

他們途經時,就好像一柄無形劍刃毫無受阻地鍥進肉身,上一刻尚自熱鬧非凡,下一瞬戛然而止,所有人不由自主目送他們遠去,直至消失在道路盡頭,人群才覆又活過來,再次回歸先前歡鬧熱烈的氣氛。

林鹿靠坐在轎中,曲臂搭在窗沿上,拄著額角閉目休息。

夜風將布簾掀起一角,堪堪窺得轎中人小半片瓷白的皮膚,和線條流暢的下頜線。

不知過了多久,耳邊再聽不清喧囂人聲,車轎外朦朧的光暈也一並暗了下來。

漆黑天幕下,一排提燈而行的隊伍形如鬼魅,穿過肉眼可見變得稀疏零落的街道房屋來到興京之北。

可奇怪的是,作為大周都城的興京本應寸土寸金,就算遠在城郊,有能力的人家也都恨不得房子疊著房子的往京城裏擠。

然而此處卻像是隔著一堵看不見的墻,將荒園所在街道與世隔絕一般——除此之外的地界與興京其他不無不同。

就好像,這處荒園裏藏了甚麽不可接近的惡獸兇煞。

充當轎夫的錦衣衛擔得平穩,林鹿甚至偷閑小憩了一覺。

落轎時已經極力避免的微弱晃動還是喚醒了他,林鹿微微睜開雙眼,並沒有尋常醒後的迷蒙,瞳眸中泛著冷光,端的是格外清明。

“少主,荒園已到。”秦惇的聲音從轎簾外傳來。

林鹿低低應了一聲,秦惇就揮手撩簾,另一手橫在林鹿跟前,將他扶下轎來。

“此處是什麽地方?”林鹿甫一站穩,見周圍燈火稀落,面前正坐落著一黑黢黢的所謂荒園,開口詢問道。

這回秦惇聽出林鹿並不是問地理位置,而是想了解此地的所屬關系與荒蕪原因之類,便以先前調查結果自信對答:“回少主,這園子早年間是一富商祖產,全家老小住在此處,不料一日惹上賊人,滿門屠戮,無一人生還……”

“等等,”林鹿回身朝來時的路眺望須臾,“興京城內,天子腳下,怎可任由這種事情發生?”

秦惇答不上來,訕訕地道:“說是早年,距今已不知過去多少時日,那時候的興京是什麽樣,誰也不知道啊不是……?”

林鹿頷首,提步往荒園大門走去,“繼續說。”

在林鹿抵達這裏之前,已有不少錦衣衛將此處團團包圍,好在周圍民居多破落,並不會在深夜引來百姓不必要的恐慌。

秦惇無聲沖後打了幾個手勢,帶來的錦衣衛便訓練有素地趕在林鹿之前魚貫而入,熟練地分成幾撥向不同方向四散而去。

接著,秦惇三兩步跟在林鹿身後,道:“從那以後這園子就荒廢了,死了那麽多人,再找買家本就不易,價格一壓再壓,好不容易遇著願意接手的,每每都還被神鬼之事嚇得心神不寧,之後再無人問津,好好的園子就這麽荒了,地契也仍壓在牙子手裏。”

“神鬼之事?”林鹿抓住話中重點。

秦惇撓了撓額角,不確定地道:“說是…零星幾個膽大的住過此園,都被嚇得不輕,均言說此處有亡魂索命、兇宅鬧鬼……”

話音剛落,一股穿堂陰風適時拂過二人背後,秦惇當即一個激靈,一把鉗住林鹿小臂。

林鹿腳步一頓,斜睨著他:“你做什麽?”

剛才還不覺得,明明是氣溫仍在的夏夜,這一踏進園子,被驟然乍起的夜風一吹,秦惇只覺自己背後呼呼直冒涼氣,可面上卻要強裝鎮定,他小心松開林鹿,嘴硬道:“前…前路不平,屬下是擔心少主跌倒。”

“狗拿耗子。”林鹿懶得浪費口舌戳穿他。

林鹿繞過擋在正門前的影壁,上面石雕開裂破損、裂紋叢生,饒是磚墻壁石此等堅硬之物都遭損壞嚴重,可想而知園內的其他景觀了。

林鹿在露天方廳中央站定,遠處分散著點點火光,在被黑暗包裹的小園中格外顯眼,若不細瞧,倒有點像是漫天繁星將落人間。

——那些手持火把的錦衣衛在徹園搜查時可不會在乎這裏曾是誰家住處,所到之處全都桌翻凳倒、狼藉遍地,為雕敝園景再添淒涼破敗之感。

除了秦惇和幾個錦衣衛守在林鹿左右,其餘人全都散入進園,接連成片的融融火光一下照亮了這座荒廢已久的小園。

不消林鹿開口,秦惇已經擡了把圈椅過來,就著袖子隨意擦了擦,放到林鹿身後:“少主,園子不大,但為求穩妥須得仔細尋查,姑且坐下再等。”

林鹿尚在思考先前的事,一掀袍擺悠然落座,“幾句風言風語,何至於此?”

秦惇側身立在林鹿旁邊,垂首搖了搖頭,“只因在園中住過的膽大之人並非同一時間到訪,最長相隔能有數年之久,但他們口徑卻出奇的一致,這就導致荒園鬧鬼的傳聞越傳時間越久、時間越久傳聞越真。”

“可要是人為,那他的目的又會是什麽?屬下查過,這座園子的主人往上數三代皆是自家血脈相承,近百年來做著相同營生,沒有任何可疑之處。”秦惇沈吟著給出自己的看法:“如果是為了尋仇,惹上仇家滿門被滅已是飛來橫禍,何至於此後守著一所空宅散布鬼話呢?所以……”

“所以,”林鹿雙手交疊,擡眸望向秦惇:“你認為此處有鬼?”

“有鬼”二字正正點破秦惇心事,而那雙黑沈不見底的眼珠在晦暗火光下更顯詭異瘆人,秦惇險些一嗓子嚎叫起來。

“咳…咳咳!”秦惇連聲咳嗽以掩飾尷尬,“屬下沒這麽說過,一切等弟兄們回來再說…再說……”

林鹿不再言語,一時間,周圍只聞草叢裏不時傳來的吱聲蟲鳴。

過了大約有一炷香的功夫,散在園中各處的錦衣衛逐漸回到方廳,秦惇組織他們匯報結果,可無一例外,所言皆為“無甚異動,不見人影”。

這就奇怪了。

“當時聽聞此處傳來異響的是何人?”林鹿神色不動,出言打斷欲讓他們再次探查的秦惇。

秦惇轉過身來回話,眉心緊蹙,語氣略帶不解,答道:“更夫,路過此地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,言之鑿鑿絕不可能聽錯。”

“再搜。”林鹿從座位上起身,徑直朝主屋客廳方向走去。

“哎哎…少主!”秦惇追上前去,“此地情況不明,還請……”

“已經查過一遍,若咱家遭到暗害,也是他們方才做事不力,你回去摘了他們腦袋便是。”林鹿不聽秦惇勸阻,反而命令道:“你也去,帶那剩餘幾人一起,今夜查不出結果……”

林鹿懸著語氣頓了頓,嗓音冷淡地又道:“定是那更夫與我做消遣,你秦惇未加驗明同樣有罪——就連同今夜饒過的五十刑棍一並打了罷,共計八十刑棍,到時,由咱家親自督刑。”

秦惇聽了這話一個頭兩個大,在林鹿陰沈望過來的目光中退了下去,依言喊了剩下幾名弟兄,擇了個人少的方向一並尋人翻物去了。

眼下只剩林鹿一人,此事蹊蹺,他直覺這座荒園並不簡單。

一次不行還有兩次,黑天不行還有白日,個中都是錦衣衛斷案尋跡的好手,只要肯花時間,總會讓林鹿查出蛛絲馬跡。

如此想著,林鹿一路穿過前院來到主人居住的後堂,四下裏錦衣衛來回忙動的身影可謂給足安全感,於是他便沒怎麽猶豫就走進了一間房中,瞧著歪斜林立的書架,多年前應作書房之類用處。

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塵埃氣息,林鹿隨手遮掩口鼻,心念一動,往房中更深處行去。

外界的聲響逐漸被隔在屋外,直到裏側一面墻壁上清晰傳來了兩聲叩門似的輕響。

嗒嗒。

仿佛在邀請誰的到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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